母亲

□李丽芬

如果母亲在世，今年正好一百岁。每年快到清明节时，老是梦见父母双亲，特别是母亲。

母亲五岁丧母，十岁丧父，四兄妹跟着家境相对殷实的伯父伯母长大。虽然吃穿不愁，但双亲早早去世的情感缺失，是任何丰厚的生活条件都不可弥补的。母亲说，她的堂姐织布，是伯妈将棉花搓成棉条后再让她织，她还会受到夸奖；而她是自己把棉花摘回来搓成棉条，纺成纱、织成布、做成鞋，却听不到一句表扬的话。她说，她心中那个失落啊，是没有经历过的孩子无法感同身受的。好在当时母亲的祖母还在，祖母的威严让母亲没有受到太多不公。

母亲模样姣好，皮肤是晒不黑的白。小时候她被订了“娃娃亲”，对方是个读书人，却因病夭折。二十多岁时，她又被人介绍与一个司机相识，对方举止粗鲁，没入母亲法眼。

母亲一生没有正式工作，是父亲不让她工作。我们三个孩子之间都相差不到两岁，父母双方又没有老人帮衬带孩子，母亲只能放弃工作。这件事，在父母拌嘴时成为母亲指责父亲的一大“罪状”，父亲总是被说得无言以对。

母亲生性善良，天资聪颖，勤俭持家又助人为乐。她用娴熟的缝纫技术，不知道帮街坊邻居做了多少衣裳，不仅不收费还要多买很多针线。一台“无敌”牌缝纫机，她用了半个世纪。有一年，一家单位很着急地拿来戏服请母亲裁剪，要做很多套。聪明的母亲立马裁好，供四台缝纫机同时做，才按时完成任务。都说婆媳难处，母亲和两个儿媳妇却从来没有红过脸。

母亲对自己十分吝啬，几十年时间不怎么添置衣服，却把父亲和三个孩子拾掇得干干净净、整整齐齐。我们走出去，叔叔阿姨都说我们好漂亮，每个人长得高鼻大眼很好看，又穿得清清爽爽，一看就知道我们的母亲很能干。每年过年，我们三个孩子必有一套新衣服换上，自然都出自母亲的灵巧双手。

母亲说，“东西多没有日子多，常将有时思无时”，以此教育我们勤俭持家；“静坐常思己过，闲谈莫论人非”，教育我们严于律己，宽以待人；“人正不怕影子歪，身稳嘴稳到处好安身”，教育我们不走歪门邪道；“病中好救人，难中好试人”，教育我们有能力要帮助一下穷亲戚……

那一年我过13岁生日，平日里不爱开玩笑的母亲说：“你满十三，进十四，吃十五的饭，在十六里头！”一下子把我说“大”了3岁，气得我眼泪都快流出来了，她却发出了少见的笑声。其实，她是想告诉我，我是大孩子了，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。后来我成年了，有一回毛裤短了需要接几寸，母亲要我自己织，我左织右织不成功，气得恨不得把毛裤扔掉。父亲见状心疼我，责怪母亲不该这样。最后我坚持下来，终于将毛裤织好。日后，我织毛衣、毛裤、毛袜子的水平，都不在话下。由此可见母亲的良苦用心。

母亲生命的最后五年，跟我住在一起，我竭尽全力照顾耄耋之年的她。我打电话喊人来陪她打麻将，还买了很多楚剧影碟和费玉清的歌碟放给她看。母亲终究没有逃脱中风的折磨，卧病在床一年。望着日见消瘦的母亲，我心如刀绞。那天早上，母亲口吐鲜血，我知道她大限将至，一边号啕大哭，一边打电话通知哥哥弟弟快点到我家来。此时的母亲，却用清晰的声音说：“莫哭！莫哭！放坚强一点！”

母亲走完了89岁的人生之路。她是平凡的，也是伟大的。搜尽我掌握的溢美之词，也表达不了我对母亲的怀念。如果有来生，我们还做母女，我一定仔仔细细照顾母亲，让她活到一百岁。